告诉我你家住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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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发布时间: 2016年11月21日 | ||
“告诉我你家住哪里,你敢判我儿子离婚,我就去你家闹,让你过不肃静!”一个老汉突然进入审判庭,用手指着我,气呼呼地叫着、嚷着。 小玉和刘越年近四十,结婚十几年,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他们八岁的二女儿是位脑瘫患者,可只有一两岁孩子的智力,吃饭穿衣的事情都做不了,只会傻傻地笑,疯疯地跑。也许是孩子的病痛,也许是经济的压力,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一技之长的小玉和刘越夫妇的日子越过越难。生活的压力,性格的分歧以及家人的不当参与,致使两个人从小吵大吵不断,到打架互殴成为常事,直至小玉抛下三个年幼的孩子离家出走,两个人已经分居两年了。这是小玉第二次起诉到法院要求与刘越离婚,糊涂的刘越在第一次诉讼中收到了两次传票,竟然以为小玉这是第三次起诉离婚。 开庭那天,刘越和他的父亲带着三个孩子在庭外等候,小玉从孩子们身边走过,匆匆默默地看了孩子们一眼,转身就进入了审判庭,老大看着母亲不言不语,静静地抽泣,老二老三已经不认得她们的母亲了,自管在爷爷身边玩耍。刘越的父亲刘老汉,大声嚷嚷着:“不能离婚,离了婚这三个孩子就没法活了!我们老两口也得死!”。 庭审中,小玉表示,我一个月打工只挣千儿八百的钱,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三个孩子都让被告抚养吧,我只要求离婚,不要求分割财产。而刘越认为小玉离家出走两年,抛下孩子不管不顾,两次起诉离婚,伤透了他和孩子们的心,他同意离婚,他要求三个孩子全部由他来抚养,但提出小玉必须一次性付清孩子们成年前的全部抚养费。经过沟通,小玉和刘越都同意按每个孩子每月260元计算抚养费,争议的焦点问题成了抚养费原告是按月拿还是一次性付清。 开完庭,我正在给双方当事人做调解时,刘老汉突然闯进来,冲我嚷出了上面的那几句颇具威胁意味的话! 我猛然一惊。 近几年来,因为审理婚姻家庭案件,屡有法官被伤害的情形出现,尤其今年初北京昌平区法院的马彩云法官被一名穷凶极恶的离婚当事人刺死的事件,深深地刺痛了全国的法官们,尤其是基层法庭法官的内心的阴影面积有多大,只有法官们自己知道。 我克制着内心的气愤,努力掩饰住惊慌,大声地说:这位大叔,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凭什么来我家闹,你媳妇起诉到法院,难道是法院请来的,他们俩人已经协商离婚,难道是我要他们离婚的,再说他们的情况符合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条件,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婚姻了。我告诉你,我就在法院住,你尽管来法院找我好了! 老汉好像无视我似的,仍然气哼哼地吼着:“不离,不离,不能离婚!”我放缓了语气,继续对他说:“不过,今天你既然来法庭了,就先坐下,咱们正好说说这事,你还费劲大老远跑我家去干什么,来来来……。”可是刘老汉没等我说完,就拽起自己的儿子孙女走出法庭,边走边狠狠放下话:“走!走!走!你们法庭向着原告,不管我们的死活,你敢判离婚,我跟你闹到底……,”被告和他的家人全然不顾我的召唤,坐车扬长而去。 刘越们走了,案子怎么办,如果我不考虑被告和他家人的内心感受,按照案情径行判决,我完全有这个职权,可是,在刘越和他家人眼里也许我可能真成了不顾他们死活的法官了!家事案件的审判,往往有着复杂的家庭家族关系背景,多年积怨郁结心中,矛盾层层叠加,各方利益多元冲突,并不是结合事实依照法律一纸判决就能案结事了的。 按照刘越留下的电话打过去,已经是空号,联系不到刘越,案件无法继续调解,即便联系上了刘越,就目前刘越和他父亲对法庭的误解,而且他们已经把对原告的敌对、仇恨的情绪转嫁到了法庭身上,恐怕也不愿意再来法庭了。 哪里觅得一服清凉散,来解刘老汉、刘越们的酲呢?我盯着辖区的地图,马刘村、娄刘村,对了,刘越邻村村委会有一个案子正在我庭诉讼中,我可以试着让娄刘村的村主任帮着找到刘越村的村主任。在农村,村委会的书记、主任都是村上举足轻重的人士,他们见多识广,为人通透,上能连市县乡镇干部,下能接黎民百姓。也许他们貌似言语粗俗,行事简单,但他们深谙世事乡情,了解每户村民的为人和家庭状况,在村民心中有较高的威望,百姓对他们也极为信任。我好像找到了这剂清凉散。 果然,电话接通后,我向刘主任通报了一下刘越离婚的案情,虽然与刘主任未曾谋面,但他在电话中很侃快地说道:“这个刘老汉在我村是有名的老倔头,凡事认死理,处事确实容易偏激,刘越老实不善言语,是个嘴里含着冰凉都化不出水的主,他家的事我也了解些,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傻孩子,孩子妈妈走了两年多了,这家人的日子过得确实艰难,也难怪老刘头激动发飙。苑庭长,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你是为他老刘家好,为他家的事你费心了。你放心吧,我去找老刘头,我带他爷俩去法庭见你。” 一周后,刘主任真的带着刘老汉来了,在清凉散的引导下,已经不需要我再多做解释,刘老汉坐下来就开始向我诉说着这几年的辛酸:“……留下这三个要吃要喝的孩子,法官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这个傻孩子人傻腿脚好,整天往外跑,得有一个专人照看她,一个月光尿不湿就得两百多块钱……如果孩子妈妈每月付一次抚养费的话,她给上三两个月的钱就远走高飞了,我们去哪里找她要钱!所以,我们的要求是一定让小玉把这八万多的抚养费一次性给清!” 我沉思了一下,“大叔,我知道你的辛苦,我和丈夫带一个孩子都觉着麻烦,你们老两口带着三个孩子,收入又低,真不容易!可是你有想过孩子妈妈吗,她一个农村妇女,人到中年,没文化没技术,在外打工漂泊,她又能比刘越好到哪儿去呢,你让她一次付清,她也是没有能力的。”我接着又说:“可是如果你们不同意调解,我只能判决她按月或者按年支付抚养费,你预测的情形正是我担心的,真有可能会发生啊。那天就想和你们聊聊这事,你却急赤白脸的冲我吼一顿就跑掉了…. ” 刘老汉又有些激动,“孩子妈妈可把我这个家给害惨了,她欺负我老实的儿子,我太生气了,那天我已经想好了,你要这样判他们离婚,我就带着孩子们去死。”我安静地看着刘老汉,决定不打断他,由着他继续讲下去,刘老汉脸色有些缓和,“前几天我们刘主任都跟我解释了,法官,现在我明白了,你是真心为我这个家为孩子们着想,法官,你说吧,这事你说怎么好咱就怎么办,我听你的!我那天得了失心疯,你别生我的气!我儿子已经去广东打工了,我能当的了他的家。我们的要求是女方一次性给清这八万块钱的抚养费,我听你的,考虑到她的情况,就算少给我们一万两万也可以接受。” 有了刘老汉的这些话,我心里就有了底。我把小玉传到法庭,小玉的哥哥心疼妹妹,为小玉打抱不平,“我妹妹心眼转的慢,他们刘家老的小的都欺负小玉老实,只让干活,不给自由,在刘家没地位不管钱,这刘家我妹妹是没法呆了。”小玉向我哭诉道:“自己的儿女哪有不疼的,可我的能力有限,没办法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把我卖了也换不来这八万块钱!要是一次性付的话,我挪挪借借。能给拿出个两三万块,再多了,我是真拿不出!” 我对小玉讲:你为人老实反应慢,你俩又生了这么多孩子,日子肯定艰难。贫贱夫妻百事哀啊,作为女人,你受委屈了。小玉欣喜地冲我点点头,我就势转变了话锋:“可是你抬腿走了,孩子们还要长大,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你呢,也不要只考虑自己的委屈了,咱拿出做母亲的样子,尽你最大努力,你多出一块钱,孩子们就多享一块钱的福,你说是这个理不……” 经过几轮磋商,小玉和刘越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小玉一次性拿出四万元抚养费交给刘越,三个孩子由刘越抚养,两人协议离婚。 小玉走出了压抑的婚姻,木讷的脸上有了笑容。当刘越从我手里接过四万元的抚养费时,刘老汉又有些激动,“法官,我冲你说恶话,你不但不恼恨我,还想法费劲地找到我,真心为我们着想,我代表全家向你表示感谢。按说,我是该请你喝酒,以后你到我村里的时候一定要到我家啊,我请你喝酒。” 法官在办案活动中,最能打动当事人的,是法官内心对当事人充满着同情心,在法律的框架内始终设身处地为当事人考虑,就有利于化解矛盾。刘老汉在感觉自己利益得不到保障的时候,向我祭出了杀手锏——找我闹事,干扰我的家庭生活,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但我必须克制自己,我希望双方当事人的诉求都能在最大程度上得到满足,能够尽早摆脱诉讼的阴影。我需要找到化干戈为玉帛的清凉散。法官同情心的力量是强大的,同情心让我打动了刘越和小玉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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